【绎夏】红豆生南国
陆绎 / 袁今夏
一些琐碎的婚后小片段，枝头零落的小小红豆。
前后无序。
一、喜脉
袁今夏诊出喜脉后，陆府上下陷入了并举的欢喜与混乱之中。
腹中揣着陆家第一个小宝贝疙瘩的陆夫人本人对陆绎每天变着花儿的汤煲菜肴颇有点哭笑不得。谁知道陆大人打成亲之后黏黏糊糊得惊人，门内门外简直有两幅面孔，尤其在她孕后更甚，衣食住行上心得一点不差，快把他的小妻子当作个易碎的瓷娃娃。
“哥哥，再补下去我脸上又得圆一圈儿了，”今夏孕后食欲倒是不减，大概做捕快这么些年身子骨养得奇硬。小腹的隆起略微显现，初显出几分小妇人韵味。
她的长发疏于打理，随意散在肩头。陆绎拿勺子小心翼翼又喂了她一口汤，眼神专注，“长些肉多好，你之前就是太瘦了。再说，也要为孩子考虑，你要养得好好的，他才会好好地长，对吧？晚膳想吃些什么？”
每每都用孩子的理由再哄她喝半碗汤，今夏把脸撑着，顺从地把汤喝掉，喉咙里冒上一点小孩子气，“敢情是看在孩子的面儿上才天天这么好汤好菜地养我啊？”
“是看在我的小夫人的面儿上。”陆绎笑，向她挨过来一些，眼里波光叫人沉溺，“夫人如此可爱，如果觉得自己仍是个孩子，也未尝不可。”
陆小夫人的脸皮红得很不争气。
咳。这男人该是天降下来制她的。
陆绎伸手给她理长发。他的手指长而骨节分明，打开缠成结的地方时动作轻柔。
“哥哥，”今夏不止一次地问他，“你想要女儿还是儿子？”
“女儿。”
“咦？”
陆绎刮刮她的小鼻头。“女儿像你，多可爱。”
“我倒是想要儿子呢，小陆公子应该会很俊吧？”
唇上猝不及防地掠过一下，陆绎在她耳旁说话时每一声吐气都清晰，“为夫一个还不够夫人看么？”
“我想看看你小时候的样子嘛。”
“那就再生一个吧。”
“……陆言渊！”
二、苦药
陆绎病时柔软得过分。
袁捕快还未变成陆夫人时就领教过陆佥事病弱的风采，颇有那么点文弱小生的书卷气质，纤弱弱苍白的病态美。
美虽美了，心疼仍是无比心疼的，这一点自她过门后更名正言顺。药得自己熬自己喂，擦身子也名正言顺不必担心被捉着手腕。
但有时陆小夫人仍觉得一切并没怎么变，比如陆佥事握着她的手腕、露出大犬似的委屈的神情，说新开的药方子太苦咽不下去的时候。
袁今夏把汤药接过，将信将疑尝了一口。
她简直有足够的理由怀疑陆言渊这几年日子愈过愈回去了，因为她的夫君在她来得及开口或是作出下一个动作前先发制人，可怜兮兮地唤夫人，大有“你若是不喂我今天就不喝药了”之势。
好在这人并不常常撒娇成这副模样，否则她的心一天到晚得完全是水做的了。
今夏败下阵来，认命地端碗。
闭眼凑上去的时候，她没看到陆绎悄悄勾起的唇角。
陆府的下人近日总爱小声议论，明明是大人卧病在床，为何烧红了脸的总是夫人？
三、藏拙（前序指路西窗烛）
“你站在万众瞩目的台上，我在人群中看着你，只有我知道，虽着正装，你却穿着小熊袜子。”*
陆佥事半点不是个沾花惹草的主儿，或者说沾花惹草这事儿，除了袁捕快，其余完全并非出于他的本意。飞鱼服一披，走当道上就得惹得周遭小女郎拿帕子半掩着脸，眼神熠熠地瞥他。
就算说他有主了，北京城大约还多有女儿家对陆小夫人看不过眼，要么跃跃欲试，要攀个妾位。
某一回陆大人换了便装陪夫人出街，一路手臂被挽得意外地紧。他心下奇怪，侧头过去看她时被拽住领口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袁今夏难得在外人面前这样主动，陆绎扣住她后脑勺加深这个吻时想，实在反常。
果然上了马车小夫人就把手撒开，气鼓鼓地看他。
“那些姑娘都朝你看。”
“夫人吃醋了？”陆绎笑，揉揉她的头顶，“那些姑娘我一个都没兴趣。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放不下别人。”
“我知道。”今夏声音有点闷闷，移开眼神，觉得自己有点委屈又有点无理取闹，“可我就是看不惯她们那样看你嘛。”
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次日开会时差点惊掉了下巴，原因是看见一向雷厉风行干脆利落的陆佥事坐下时，腰间破天荒地挂了个什么东西。有好事者仔细去看，发现那竟是一只小小的香囊。
香囊本是被他纳在柜底的，存得一点灰也不沾。今夏把它送给他时为绣得有些拙劣的梅花红着脸，他对小姑娘刺破的指尖心疼得不行，陆夫人于是再没有碰过被裹起来的针线。
夫人明明白白吃醋当然不是坏事，但让夫人安心是必得做好的事。她把他这么放在心上，他得做出表示才对。
于是北京城里不知道谁家姑娘首先发现，陆佥事在馄饨摊子吃饭时，在擦拭腰间挂着的一只梅花香囊。据目击者口述，那梅花绣得实在有些蹩脚，但陆大人看香囊的眼神无比温柔，擦好还笑了一笑，那神情十之八九是想起了家里那位陆小夫人，一夜之间不知道能叫多少姑娘心碎。
陆夫人？陆夫人只觉得腰有些疼。
四、言渊
今夏爱叫哥哥。按说从前是“大人”，如今已经亲昵了不晓得多少。但陆绎看她摆一张笑脸，对亲近一点的人都哥哥姐姐地喊，未免觉得这夫君做得不够意思。
夫君是不太叫得出口的。要让脸皮不那么够厚的陆夫人把这两个字叫出来，要么是在大厅堂下，要么则是……啧，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但陆夫人意外地很喜欢言渊这个小字。按今夏的话说，“你念自己的字的时候感觉很有那种……唔，风骨？”
大约是有些十分深沉难懂的古人风骨。
“叫言渊哥哥吧？”随即又皱皱眉，“但这样听起来好麻烦哦。”
“你叫上官曦不也叫上官姐姐么？”
今夏抬头看他，露出被说服的神色。
但她仍要习惯地叫哥哥，堂堂陆大人平日里还是有些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概的，到这种小事上颇钻牛角尖尖，乐于不厌其烦地帮她改正。
“夫人不好好叫我的话，我或许要不高兴的。”
今夏时常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不叫陆绎生气还是在哄他，“好哥哥，言渊哥哥。”
“乖。”
五、美色
北京城的模范小夫妻也是会吵架的。
确切地说，陆夫人总有叫陆大人拉下脸来置气的鸡毛蒜皮小事发生。陆大人要惹夫人不高兴这类事不多出现，但总也会出现的。
陆夫人生气不太像别家小姐把自个儿闷在房里气，她得摊开来跟陆大人吵一架，再红着眼圈离开。
这种情况又发生时，陆绎没经过她就问六扇门把给她的任务调走了。陆佥事振振有词苦口婆心，还是把小夫人气跑了。
自己的小妻子吵完架要自己哄。陆绎到后院时，小姑娘正坐在假山旁边，脸上泪痕大概给风吹干了，抬头看他的眼神凶巴巴，水光里软下去一大半，像小兔子。
小兔子开口有点哑，吵架时的气焰也消下去大半，“你来做什么。”
“下次不让我出任务也不要跟我说好了，反正你都可以操控，你爱怎样怎样吧，我干脆不出任务算了。”
她自顾自说起来又要把一包眼泪落下来，陆绎伸手一把把她搂到怀里，软声说对不起。
“是我自作主张了，让你委屈了。”他低头哄她，“但是这次任务目标实在危险，我真的不放心让你对上，不是不信任你。不会有下次了。”
他的眼神实在赤诚又温柔。今夏愣了一愣，然后眼泪又滚了出来。
陆绎吓了一跳，慌忙给她去擦，却听到小夫人抽噎两声说，“那你呢，你就不危险了吗？”
夜风有点凉。陆佥事难得顿了一顿，然后亲了亲她的鬓角。
唉，色令智昏。
你问陆小夫人怎样哄的陆大人？
大约也是美色误人吧。
六、铜锅
跟北京城的所有人一样，冬日里袁今夏偏爱一只滋滋响的铜锅，尤其偏爱北京城角落里一家馆子的铜锅涮羊肉。
“他们家的麻酱料子又香又厚的特别好！”头一回拉着自家陆大人坐在馆子里的今夏把小料碟子推到他面前，招手熟练地要了两盘现切羊肉，七七八八点了小菜，盯着还没滚沸的铜锅朝手心呵气。
陆绎把她的手握到自己手心里。
冬日里的铜锅涮羊肉可称得上是艳光四射。今夏把第一片羊肉捞到陆绎的碟子里，在他笑起来向她点点头的时候也跟着咧嘴笑。
“这馆子还是我到六扇门的第一年冬天大杨带我来的，弄得我每年冬天都惦记着这儿一口羊肉。”她在麻酱里搅了一搅刚捞出来的冻豆腐块儿，说话都有点含含糊糊的。
“你之前一直跟杨岳来这儿吃饭？”
陆大人抓重点总是在行得过分。今夏赶紧把冻豆腐夹进他的碟子，“就来过两次而已。你要是喜欢这儿，我们可以常来吃的！”
这人吧，哪里都好，就是实在太爱醋，像只特护主的猫儿。
铜锅里翻滚着沸腾，咕噜咕噜地，温暖的雾气氤氲满一整个屋子。有人笑，有人闹，人们相对着碰杯，咽下一口裹着麻酱的羊肉，烟火滚烫，一直烫到落肚。
他们彼此都对错过的日子偶尔神伤，但以后的每一个冬天，每一次的铜锅边是陆绎和袁今夏，就够了。
七、琴音
陆府的后院有两架箜篌。
人们讲夫妻爱讲琴瑟和鸣，对于陆家两位，则是两架箜篌和鸣。
今夏头一回看到陆绎拨弦，弹一首她熟悉的曲子，他脸上有当时潇洒如小夏爷看不懂的悲伤。后来陆大人把他的母亲讲给她听，她隐隐摸着了一点边际，从那条手绳开始。
有些事情是不能问起的。但陆绎开始同她一起弹箜篌时，陆小夫人知道那些事情在悄悄地改变了。
陆府后院有两架箜篌，从前只有一个人的柳树下，如今有一双身影。
人总会经历一些悲伤，也许甚至是刻骨的悲伤，但一切总要慢慢过去。荒芜的柳树会生新芽，断开的琴弦会再淌出高山流水，他有了她。
八、红豆
今夏大婚时，梳子上有一颗红豆。
那把梳子不那么沉，她分辨不出是什么木，纹络分明，那颗红豆却让她感到有点沉甸甸。
陆绎在红帐下说，我护你一世周全。她的长发早被梳子一梳到尾。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我亦护你一世周全。
他们都清楚，有些位置，踏上去了，就是想好了要为江山社稷前仆后继地奔命的。对着要把这条命刺穿的刀尖，也断不能退缩。
因为他们心中有道义，有家国天下，写满一个情字。一半分给城墙上一块青砖，一半分给陆府屋檐上一片黛瓦，换刀光血影中无言相拥，胜过千言万语。
北京城有青砖黛瓦，时常不十分湛青的天色，划破长空的有鸟鸣、笛声与剑啸。虎口结着刀剑落下的茧子，今夏伸出手，陆绎偏头笑，他们交握彼此手心，就再不放开。
他们是彼此的红豆，又是彼此的骰子。
一切阴错阳差，好在知情知意，把一辈子都许了相刻入骨。
此心安处是吾乡。
-完。
*出自祝星写给陈粒的话。
居然七零八落地堆了这么多……
是个浪漫的日子，把甜蜜蜜的红豆送给各位，要快乐呀！
